商好文
“有我,你就放心吧!”這是眾多海嫂們對丈夫講得最多的一句話。也正是這么一句普通的話語,對常年四海漂泊的丈夫來說,是精神上最大的安慰,工作上最有力的支持。海員的日常生活是寂寞的,職業是緊張危險的,離開親人,往往一年半載或十幾個月不能回轉,即便家里出現天塌般的事,也鞭長莫及。想想一個女人嫁給了海員,成為一名海嫂,能說出這豪邁一句的背后,她柔弱的肩膀要承擔多重的負擔,內心要承受多大的壓力……
1976年,我當時所在單位的一位同事,是船上的輪機長。當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時,我們的船剛離開英國航行在海上。地震那天,他愛人出差在外地幸免于難,得知地震消息后,她立馬回到唐山,當看到自家住的樓房變成了廢墟,頓時傻了,癱坐在地上泣血哭喊著親人們,直至虛脫昏迷過去。后來被抗震救災的解放軍發現,將她送往醫院搶救。她醒來又哭嚎著跑到原來的廢墟上尋找親人,幾乎精神崩潰,后來得知親人死傷的噩耗,又昏迷過去好幾次。
當公司慰問組找到她,告訴說:“你丈夫的船已返航在印度洋上,只要船一到國內就安排他回來。”這位大嫂當時只說了一句話:“船到國內前,不要把家里的事情告訴他?!痹诖衔衣牭竭@位輪機長講得最多的一句話,就是:“我對老婆欠得太多、太多!”
青島遠洋運輸有限公司有一位海員妻子張大嫂,家住膠東海陽農村,結婚30多年,無論家里發生什么事情從來沒有拖過丈夫的后腿。一年秋天,正是搶收、搶種的大忙季節。王大嫂80多歲的婆婆突發心臟病住進醫院,而她自己懷孕預產期將至,在這節骨眼上公司來電報調她丈夫上船,一向服從調令的丈夫猶豫了。此時張大嫂十分理解丈夫矛盾的心情,鼓足勇氣,毅然對丈夫說:“你放心地上船吧!家里有我。”簡短的一句話,丈夫頓時熱淚盈眶。
還有一位海嫂,她是一家大醫院的急診科主治大夫,其工作緊張忙碌可想而知。這位海嫂的丈夫是一位遠洋船船長。因高級海員缺乏,其休假時間總是難以保證。2006年“非典”時期,在船工作15個月的丈夫回來休假還不到一周,這時她們醫院急診科接診一例“非典”疑似病人,全科20幾個醫護人員都被隔離在醫院一個獨立的三層樓上。每天黃昏,丈夫都領著女兒遠遠地站在被隔離的樓下向上張望,雖近在咫尺,只能招招手,通通電話。一個月隔離結束,回到家里。丈夫非常為難地說:“公司已通知我上船,是去接一條新船,公司目前沒有其他合適人選。”聽到丈夫又要上船的消息,多年的委屈一下子涌向心頭,她沒有號啕大哭,只能默默地流淚。突然間她拿起電話,想請求公司領導改派其他人,但又把電話放下了。作為海員的家屬,她深知愛屋及烏的道理,她愛丈夫,就得愛丈夫所從事的遠洋事業。
探親,在人們眼里是很平常的事,有人會說“買上車票機票去探望就是了”,殊不知海員妻子探親的艱辛困苦。記得又一次我們的船從西歐回來,開始是計劃靠廣州黃埔港。船上電機員的妻子家住東北丹東,接到探親電報,即向單位請假,買上火車票,帶上簡單的生活用品,背上小女兒牽著大兒子,母子三人踏上探親的征程。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交通哪像現在如此快捷方便,一路上又乘火車又坐汽車,七轉八轉整整折騰了三天三宿,風塵仆仆總算到了廣州黃埔。到公司駐地一問,說船改港去了上海。大嫂一聽船去了上海,又急又累,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,臉色煞白半天沒反過勁來,把在場的機關人員嚇壞了,趕緊把她攙扶起來坐下,安慰開導了一番,然后安排在招待所里。同在招待所住的還有來自上海、山東、河南、湖北等地的十幾位來船探親的家屬。第二天,公司幫他們買了去上海的車票一起送上車。到了上海,探親的隊伍在公司駐上海辦事處的幫助下總算到了船上。這位東北大嫂和丈夫一見面什么也不顧,就一頭扎在丈夫懷里,又哭又打。丈夫體諒妻子一路上的辛苦,笑著用胳膊緊緊摟住妻子,撫摸著妻子散亂的秀發好言安慰。在場的人見此情景,內心深有同感,心想也許自己的妻兒正輾轉奔波在探親的路上。船在上海卸貨三天,又要去大連港裝貨。因遠洋船屬外輪,有規定在國內轉港不許帶家屬,沒辦法,船員的親屬又只好下船乘客輪從上海去了大連。
船員家屬探親不只辛苦勞累,還有驚險。船在港外拋錨,船員家屬從港內乘交通艇上船,大船在海上晃,交通艇上下顛,七八米高的軟梯或陡立的懸梯,即使男人向上爬也很困難。但她們想著船上久別的丈夫,把危險全拋在腦后。
記得1990年深秋,我船從美國回到國內港口,因等泊位在港外拋錨,又恰逢季節風,連續幾天港內、港外波浪滾滾。已在港口旅館等了幾天的船員家屬個個心急火燎,不斷到船舶代理公司詢問船舶什么時間進港,有無交通艇出港,還有的家屬一天幾次往海邊跑,看風浪是否小一點了。交通艇出不去,船員上不了岸,家屬上不了船,真成了隔海相望的“牛郎織女”了??偹愕鹊斤L浪稍小點了,交通艇開始把她們送往錨地。到了大船邊,風大浪大,海浪涌動,兩船間的通道晃晃悠悠,酷似“浪橋”,讓人看著都眼暈。管不了那么多了,海嫂們鼓足勇氣,小心翼翼地上了“浪橋”,戰戰兢兢地爬著到了大船上。有的家屬嚇得癱坐在甲板上起不來,有的家屬說:“嚇得我腿肚子直抽筋?!边€有的說:“嚇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?!?
日常工作生活中,夫妻之間通電話本是很平常的事,但海嫂則不然。在感情上她們與別的女人相比,受的委屈太多太多,在家庭中她們的付出太大太大。我在船員處工作室,一位政委的妻子到公司船員處辦事,正趕上這位政委從國外來電話,我對這位政委的妻子說:“你來巧了,給老李說幾句吧!”她接過電話一個“喂”字未出口,已是淚流滿面、泣不成聲。之后又迅速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話筒,生怕丈夫聽到她的抽泣。這時,聽筒里傳來“喂喂、講話!喂喂、講話!”她稍微鎮靜了下,說:“沒事,我身體很好,兩邊爸爸、媽媽的身體也很好,兒子期末考得還不錯,還被評為三好學生呢。”“不用安排,有我,你就放心吧!”
“有我,你就放心吧!”真是一字值千金。海員不像軍人有軍功章,海嫂更不像軍嫂那樣能分得半塊軍功章。但是海嫂在社會上能自立自強,在家里能為丈夫撐起一片藍天,她們所筑造的家庭永遠是丈夫幸福溫馨的港灣。